Diogo Romero

【社會生活】水、吉他與煙花

自2010年開幕的澳門新濠天地《水舞間》,在這個疫情肆虐的年份突然被叫停。完全出人意料!過去十年以來,數百位表演者從世界各地來到澳門,參加了小城其中一場最具標誌性的大型匯演。《商訊》/澳門通訊社的記者採訪了當中的部分表演者,希望記錄下他們在舞台上的難忘之旅。 

文:倪熙晨

《商訊》/澳門通訊社(MNA)專訪 


“有許多水底游泳和跳舞的場面是觀衆無法欣賞到的” 
– Diogo Romero 

新濠天地獨家推出、由製作人Franco Dragone撰寫和導演的《水舞間》希望成爲全球最大型之水上匯演。 

2010年9月,在這個舞台泳池容量高達1,900萬升且可容納2,000名觀眾的劇場内,《水舞間》舉行隆重首映。項目準備耗時五年完成,投入約2.5億美元。當時,新濠博亞娛樂有限公司行政總裁何猷龍表示,這是“史上最精彩絕倫的現場表演” 。 

Joris Kondjia告訴記者,他最初將《水舞間》視作體操運動員生涯後的一項有趣變化,並藉此機會,與令他著迷的中國文化建立聯繫。 

“我自5歲起就每天練習體操。就這樣過了20年,直到某天,我成為了國家青年隊其中一員。在21到24歲期間,我堅持進行下肢訓練,並夢想成為一名奧運會選手,然而,體育運動總帶有某些政治色彩。”這位來自里昂的青年告訴我們。 

後來,有同是體操運動員的朋友提議他參加2014年的澳門演出,Joris也認為這或許能夠成爲一個很好的職業機會。於是,他參加了漫長的試鏡過程,包括先後到倫敦進行為期兩天的試鏡和三個半月的試鏡。2015年,他到比利時接受培訓。他最終於2016年簽署了合同並到達澳門。 

另外,來自美國的Samantha Pearsall在家鄉芝加哥的LuluLemon Athletica工作,為父親的財務規劃公司整理投資組合資料並進行額外的財務分析、研究。與此同時,她設法擠出時間為參加馬戲團試鏡進行練習,並終於申請參加演出。 

“2017年4月,我到水舞間參加劇組變更訓練,希望能得到這份合同並為這個馬戲團工作,要知道我從7歲開始,就一直夢想參加馬戲團的表演。事實上,在參加試鏡之前,我不曾聽說過這個節目,但我成功把握機會,因為這讓我受益匪淺。”她告訴澳門通訊社記者。 

來自匈牙利的Olívia Kapitány是一名職業雜技演員,曾參加過多項不同盛事和馬戲團演出。她先後到不同國家、地區擔任專業表演者,直到2015年,一名有份參加《水舞間》演出的朋友找到了她。 

“他認為我是適合的空中飛人人選,並提供了我的履歷。2016年,他們聯繫了我,但因爲傷患,我不得不拒絕。”她告訴澳門通訊社,“2018年1月,我痊癒後便與《水舞間》團隊聯繫。”到布達佩斯參加甄選後,Olívia成功勝出,並於2018年7月獲批加入劇團。 

作爲劇團的最新成員,葡萄牙人Diogo Romero是葡萄牙國家隊的一名高級藝術體操運動員,擁有20年職業經驗。體操佔據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。 

“我當時正在努力完成那份建築學論文,但高級藝術體操生涯才是我的首要任務。當時,我還在葡萄牙做兼職體操教練和衝浪教練。我有一位在澳門生活的好友,他注意到其他來自體操界的朋友參與了表演,所以我決定一試。”他告訴澳門通訊社。 

2019年12月,他結束了自己作為體操教練和運動員的工作,前往澳門。最後,這被證明是一個倒霉的時機。 

Samantha Pearsall

“演出的結局應有煙花和電吉他” 
– Samantha Pearsall 

魔法的恆常 

《水舞間》劇組由近100名體操運動員、馬戲團藝術家、舞蹈演員、潛水員、演員和摩托車手組成;另外,160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製作團隊、技術人員和專業水肺潛水員配合演出。 

演出時間由週四到週一,每週進行約8-10場演出;演員們固定在週二和週三休息。聖誕節和農曆新年期間,每週進行多達12場演出。 

在正常的工作週內,劇組成員按計劃參與排練,包括培訓、清潔和特殊設施的測試;排練期間,在沒有觀衆的劇場中,劇組向新成員展示演出的條件、燈光和效果。 

“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我們安坐在劇場的最佳位置,讓我們觀看演出。”Diogo告訴澳門通訊社。 

“他們向我們免費提供了國際專業潛水教練員協會課程,還有住房津貼及頭三個月的高薪;然後,我們必須嘗試完成一份為期兩年的合約。我抵達後,就接受了所有的專門培訓。體操運動員都是非常機械化的,我們擁有技能;但是若要繼續留在劇組,就必須更具藝術感,我們必須參加舞蹈培訓,一切都非常具體。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經歷。” 

對Joris來說,在澳門工作的頭兩年,他的主要工作是《水舞間》和融入《水舞間》,幾乎沒有空餘的時間。 

“抵達澳門後,您有一個月的時間進行整合,這意味著您正準備融入這場表演,學習安全規則和如何上台表演等。我大概是抵埗一個月後,在2016年2月第一次參加了演出。”他回憶道。 

“2016年6月,我被選上擔任主要角色,就這樣,我基本上融入了,但我仍處於學習的過程,成爲後備人選。這是我有史以來最好的機會之一,但是當然這需要付出很多努力。” 

習慣了馬戲團生活的Olívia對演出罕有地為參與表演的藝術家們帶來穩定生活表示感激。“你清楚自己的合約將持續到2021年,然後還可能會續簽。這比馬戲團的生活容易得多。 在馬戲團的演員們首先要照顧好自己,穿上自己的服裝,再進行演出。在這裡,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。演員們只需出席、表演並完成他們提出的要求。我認為,這是藝術界最穩定的工作。” 

“我們真的能夠感受到疫情造成的影響。如此精彩的節目,觀衆席卻空無一人,這實在十分奇怪” 
– Olívia Kapitány 

全盤改變的一年 

2020年1月,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,澳門入境旅客數字銳減:從每天180萬人次跌至6,383人次。 

《水舞間》渡過了完全黑暗,沒有演出的四個星期:3月前後兩週,6月前後一週,以及十月的最後一個星期。 

劇組人員繼三月的休整後,恢復了原本的訓練安排,輕易就能察覺當中的變化。“當我們2020年3月初回到劇場時,演出已經暫停了一個半月,所以我們必須和以前一樣訓練,從體能測試和檢測,以表明我們能夠正常演出。”Olívia 回憶到。 

“到3月底,我們終於迎來了第一場演出,但當時的觀眾人數已經不多。觀衆人數日益減少,到後來只剩下極少數人看我們的演出了。我們真的能夠感受到疫情造成的影響。 如此精彩的節目,觀衆席卻空無一人,這實在十分奇怪。” 

之後,《水舞間》每週的演出安排從每天至少一場減少到每週三場。2020年6月14日,有10年歷史的《水舞間》迎來了最後一場表演。當時,所有演出成員對此毫不知情。 

新濠博亞公佈,該大型匯演將自6月18日開始暫停,其主創人Franco Dragone將著手改進並計劃於2021年1月推出全新節目。 

消息指,節目僱用的60至70名非本地員工不獲續約;餘下的員工則被告知,最後決定將在11月宣布。 

Samantha等人始終在等待公司宣佈最後決定。她感到2020年轉眼即逝,卻又似永遠也走不遠。 

“一整年都在等待。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。我仍沒有看到2020年的盡頭,因為在這一年的九成時間中,我們所有人都認為會回復正常。我認為,沒有人願意相信結局即將揭曉。”她回憶道,“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節目,很榮幸能夠參與其中。在整個經歷中,最痛苦的部分是散場所持續的時間和拖沓。演出的結局應有煙花和電吉他,人們或哭泣或大笑,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時間,進行哀悼。它需要最後的告別。” 

Samantha留在澳門,繼續參與訓練和學習,她希望節目能夠在2021年的某個時刻重啓,但最終她還是回到了芝加哥。 

“整個事情就像一個夢,我無法從中醒來。……也許沉澱將發生在數月後,但就目前而言,我無法理清自己對離別的感覺。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,我曾到澳門參與冒險,我的一部分清楚,希望這趟旅程能夠永遠繼續下去的想法十分自私,但我的另一部分則希望回到舞台上再次演出,並以美味的火鍋結束這個晚上 。” 

作為新加入的成員,Diogo同樣屬於第一批成員。他參與演出的第一年,也是最後的一年。“疫情令我們的訓練暫停,我無法正常工作、試裝或化妝。我們只能進行考核,從頭開始,檢查所有表演者、音樂和效果,但沒有觀眾。作為一名體操運動員,我已經習慣了很多觀眾在場,並且希望有人欣賞自己的演出。最後,我卻什麽都沒有做到。” 

儘管他選擇留在澳門,卻無法合法工作。其餘的演員則繼續邊等待新的消息,邊進行日常鍛煉,為支付房租而掙扎。 

然後,新濠博亞11月確認節目將保持停止狀態,且不會按原計劃的日期恢復運營,大部分非本地員工需在其工作許可到期後被迫離開。 

對於許多其他人來說,當下因防疫所需而推行的旅行禁令和限制措施,令這些必須離開澳門的成員費盡心力。他們大多數計劃於本月内離開。 

“台灣暫停了航線後,機票價格變得更加昂貴。我們擔心航班會被取消,就像剛剛發生時,我們某些朋友的遭遇一樣。”Diogo稱。 

2021年1月,台灣衛生當局決定禁止過境旅客入境,這無疑封閉了澳門居民前往亞洲以外地區的其中一條通道,東京是劇組成員們的少數選擇之一。 

“目前,演員們甚少有機會能夠找到穩定的工作。我不會開始任何僅持續3個月或更短時間的工作,可能之後又再陷入類似的困境。”Olívia補充道。 

“隨著新型病毒株的出現,感覺就如同在去年一月,《水舞間》首次被叫停時一樣,許多國家紛紛再次關閉邊界,我們也失去了工作的機會。” 

Joris Kondjia

“我仍然相信,一切會在某時重新開始” 
– Joris Kondjia 

水舞間的美好記憶 

儘管最後一年的生活如同過山車般起起落落,但四位成員對澳門和《水舞間》團隊的回憶大多是美好的。 

Diogo將永遠記得所看到的節目音樂和配樂,還有所接受的獨特訓練。“有許多水底游泳和跳舞的場面是觀衆無法欣賞到的。只為了能夠了解這一點,並且某天能夠參與那支舞蹈;那是非常美好的時刻”。 

Olívia感激節目為在澳門的演員們帶來穩定的生活。“加入團隊後,您完全能夠依靠那兩年的合約,而且兩年結束後會得到續簽。對我來說,這樣的生活十分輕鬆,因為我無需考慮下一個目的地。在這裡,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。您只需學習表演,在觀衆面前安全、一致地演出,並享受那些時刻就足夠了。我認為,這是我一生中最穩定、最獨特的表演。”她告訴澳門通訊社。 

她還將想念在劇院的演出,和那些曾經在同一個舞台上的同伴們。“在這兩年半的時間裡,因這個節目讓我認識了所有部門,我們每天都進行互動並已成爲了習慣。當有人離開更衣室,或者在演出開始前五分鐘遇到時,我們會互相打氣。誰也沒有想到2020年6月14日是我們的最後一場演出。” 

Samantha選擇了“演出時的烏龍經歷”作爲自己最“美好的回憶”。“當時,我總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如此恐怖和尷尬的事,我將永遠無法恢復過來。在表演方面,我是一位完美主義者。我希望每一次表演都是完美的,但實際上,我們總是被絆倒、摔倒、站錯位置或朝錯誤的方向前進,”她補充道。 

“但是最棒的一點是,觀眾很少注意到這些烏龍時間,只有與您共享這個舞台的人才會在深夜里大聲歡笑。正是這些時刻,我會回頭微笑。” 

沉迷於學習詠春拳和太極拳後,Joris已經開始想像在澳門生活更長的時間。“《水舞間》給了我無限的機會。澳門這座城市,還有這裏的文化,向我展示了許多不同的事物。我能夠在這裏學習更多,甚至能夠在這裏停留更長的時間。我要感謝在澳門認識的所有同事、隊友、服裝、照明、木工、吊索、醫務、保安等團隊成員,還有我們的教練和藝術家們。多虧了這些部門將近300名員工,我們才得以每天在這個舞台上,表演魔法。” 

新晉成員仍選擇相信,演出將於某天重新啓動,現在不過是為了接下來的一切做好準備。 

“我仍然堅持對這個節目的信念,我們接受的訓練,還有演出本身已延續了五到十年時間。我將永遠相信,直到我們重新出發。對我來說,一切仍未結束。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。我們無法在此時驚叫,‘哦,疫情真的爆發了’。我仍然相信,一切會在某時重新開始。” Joris表示。 

“法語有這麽一句諺語,‘Ducks will never be in a row, it’s the nature of ducks to fly about’,項目本身永遠不會做對,這是項目發展為其他項目的本質。我相信,這場演出將重新拉開帷幕,再次展現魔力。我心懷感激地離開澳門,我將繼續演出生涯,我快29歲了,但我仍將全力以赴。”